尚未成型的夜魇刚一露头，就被赫伯特随手一挥拍成齑粉，剩下还没来得及从裂隙中出来的部分也自然落回那黑暗之处。

而特蕾西娅那边也差不多，那些丑陋肮脏的侍从还没来得及靠近两人，就被她身后的黑色多面棱形散出的法术雷弧烧成灰烬。

两人看上去相当悠闲，交流全靠眼神，就像一起默默打扫屋子的老夫妻。

(资料图片)

终于，最后一只怪物刚刚被赫伯特的黑色手甲碰到，它的身体便以那个位置为中心四分五裂。而相对的，最后一处裂隙也随着那怪物的死完全闭合。

空旷的殿堂自此恢复了平静。

在主人不怎么看顾这里的一段时间，有一些熟悉的存在派了一些自己的眼睛来这儿。

而今天，他们就是这样答复那位的。

“赫伯特，这样，就可以了吗？”

特蕾西娅回头望向两人的来路——一道道门户，数不清的怪物从裂隙中涌出，又将自己的尸体留在这里。

只是如今，那些东西的遗骸似乎被这座昏暗的宫殿完全吞食，成了它的养分。

赫伯特和她一同走到殿堂中央的祭坛上，点燃只残余一些火星的荆棘冠冕，白色火焰又重新开始熊熊燃烧：“可以了。只不过长时间不来，有些东西似乎坐不太住了。”

“所以，你真正的家其实是这里？”

“不是。”

赫伯特直接坐在祭坛六边形底座的台阶上，拉着特蕾西娅坐在身边：“我的家，现在就是罗德岛。这里我也不怎么熟悉。只是出于责任感，需要把这里打扫一下。”

“其实我一直担心，你不太喜欢和我们待在一起。”

“不是。如果不喜欢的话，我会直接走。我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所以只能这样冒险。即使如此，我也不可能保留在这里的信息。只是能养成一些习惯，恢复一些自己正常的性情。那个像白纸一样的我并不足以完成我们的理想。但如果我能恢复一些，想来……”

特蕾西娅看着他有些疲惫的脸，有些心痛：“何必这样勉强自己？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不是勉强，也不是不信任。我是不希望自己只能做一个随波逐流的棋子罢了。即使做到今天这种地步，也不够。远远不够。要是时间长一些……可惜。”

“足够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不好吗？”

赫伯特转过头来，看着她澄澈的粉色双眸，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良久，他靠在祭坛边，姿势也放松了下来：“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习惯了提前做好准备。”

“我怎么说，也掌握着这种东西……”特蕾西娅一抬手，精致的小王冠漂浮在她的掌心上，“老人们把这东西丢给我，总不能一点儿作用都没有吧。”

“那个，特蕾西娅，趁着我还有点儿权能……”

“嗯？”

“你想不想解除这东西，做个普通的萨卡兹人？”

“……”

“我可不是开玩笑。虽然在那边，我没什么本事。但现在，要我处理这东西和你的联系，未必不可能。从因果律的角度，我可以让你和这东西再无关联。这样到了那边，你也很快就可以因为一些偶然的原因，把这东西轻松丢给别人。”

“……可行吗？”

“当然。如今的我依然无法直接把泰拉变成一个你们眼中美好的世界，但在某些节点上做些手脚，还是没什么问题。”

“算了吧。这东西……”

她让小王冠落在手心，轻轻把玩着：“我吃够了这东西的苦，却也受过这玩意儿的恩惠。怎么说呢，如不是这东西落在我手上，恐怕我，还有萨卡兹的命运会更糟。”

“你倒是豁达。”

“我也没那么有胸怀。”特蕾西娅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既然已经决定做一些事，总要有始有终。”

“虽然我之前说过很多次，但现在，还是想要以代行者的身份郑重提醒你——这东西完全是取乱之器。要么功成身退，要么含恨横死。”

特蕾西娅散去黑色王冠，黑色法术线条从掌心渗入：“你这话跟没说一样。我早就有失败的觉悟了。如何？你会离开我吗？”

“不。我自始至终只是旁观者。只是愿意为你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好吧……我还挺期望，能从你嘴里听到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像是‘我永远爱你’或者‘我对你一心一意’之类的？”

“别了吧，你这么一说我反倒觉得有些别扭。”

“我会见证你的终局，直到最后一刻。这是我的承诺。如今，能够伴你左右，也是我这个非人存在的荣幸。”

“非人？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其实才是最纯粹的人类吧？”

“如果你说的是生理结构，算是吧。只是我和普通的人不太一样。这副身体也是被‘修改’过的，所以才能承受一些异常。不容易死，但也没强到超过太多。”

“这样啊……”

“你在这里还有什么未了的愿望吗？”

“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能回到家里？”

“不，我就问问。回不去了。这座殿堂就是我们的终点。”

“那你还问？”

“在我预想中，你应该会说自己没有什么遗憾，然后我们愉快地结束这次旅程，回去继续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安稳生活。”

“哼，我就知道……不过，在这里的日子的确很开心就是了。”

赫伯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转身面向祭坛上已经燃烧正旺的火焰：“然而，就像我说的……这里的一切并不会作为真实的记录出现在我们的人生轨迹上。还记得吗？我说过，这只是个梦。你可以理解为，把我们的一切刻印在另一张纸上之后，在某个地方某段时间重新来过的结果。”

特蕾西娅挽着他的胳膊，看向那团逐渐改变形状的火焰：“……我们在这里的记忆、感情会完全消失吗？”

“比我们削除记忆的法术还要彻底。这是从因果律的层面上否定一段历史。我们能保留的，恐怕只有对彼此的友好情绪，以及处理某些问题更明晰的倾向。而这些……就是微不足道的影响了，对那边的我们来说，影响不大。”

祭坛上的火焰燃烧到最旺盛处，最终在中心位置出现了不过拳头大小的黑色空洞。

“这是……”

“你可以理解为，一扇门。还记得吗？你第一次来的时候。”

特蕾西娅顺着赫伯特的话回忆，很快就想到了当时那段不堪回首的攀爬经历，脸色一黑：“想起来了。当时就是这团火把我引上来的。”

“这东西既是开始，也是终点。不过按实际原理，这东西还是比较像碎纸机。”

特蕾西娅端详着这个也就能把胳膊伸过去的小洞，有些迟疑：“所以，意思是我要进去？”

“伸手就行。”

“好吧……等等，我还有件事。”

在她登上台阶，即将把手伸到空洞附近时，她突然回头。

“什么？如果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可以。”

“你说我们是基于彼此真实的性情才会在这里有这些展开，对吗？”

“当然。”

“那我们在那边也会和现在一样吗？”

“啊……”赫伯特没想到她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简单的问题，以至于他一时间有些怀疑她是否有些深意，“怎么说呢，如果按照我们习惯的相处模式，应该如此。”

“好，那我就放心了。你待会儿也会一起进来吗？”

看到赫伯特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特蕾西娅在心里暗暗鄙视了他简单的神经，便直接把手伸到那孔洞中。

霎时，白色火焰迅速蔓延到她的全身，逐渐洗涤去她身上的色彩，然后是她的形体。

整个过程不过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最后，在她刚刚站着的地面上，留下了一缕白色的晶尘气流。赫伯特刚一靠近，那些粉尘便向空中散去，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在这里的记忆居然可以如此强烈？

赫伯特发觉自己有些低估了她对这里的眷恋，也低估了她对自己的意义——甚至能让她在这里留下自己的足迹。

无所谓了，反正我也要走这一遭的。

他长舒一口气，也踏上台阶，解除自己身上的法术凝形护甲，把手伸向那团火焰。

………………

当赫伯特慢慢睁开眼睛，逐渐恢复知觉时，他发现自己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而身后的床铺上是抱着被子正酣睡的特蕾西娅，只着内衣，睡相很不雅观。正对面的，是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的凯尔希。

嗯？

好像有哪里不对。

算了，这场面也挺稀奇的。

赫伯特迅速掏出兜里的终端拍了一张清晰度可以和小孩子涂鸦争雄的凯尔希惊讶脸。

“混账东西，我[*卡兹戴尔粗口*]！”

两分钟后。

赫伯特在Mon3tr的友好请求与凯尔希本人的监督下，删掉了那张万年难得一求的照片。

“我说，凯尔希……”赫伯特轻轻拍了拍Mon3tr的爪子，转了下椅子，看着床上又翻了个身的特蕾西娅，“我刚刚是不是睡着了？”

“没有。和我说了一些意义不明又比较猖狂的话。”

“多久？”

凯尔希看他的姿态恢复正常，那种违和感逐渐消失后，才终于有些放心了：“从我进来到现在，十分钟左右吧。”

“这样……”

赫伯特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刚才的事——他只记得特蕾西娅深更半夜来找他聊天。之后的事？他只有一些简单的印象。

他记得自己把特蕾西娅一起带进了梦境，之后的事就不知道了。

但他可以确定，自己已经收获了预想中的成果。

细微，却稳定而高级的法术能量在他的血肉中循环往复。

往昔阻塞凝滞的，不为这个世界的源石技艺所容的原理有了一些喘息之机。

“能解释一下吗？”

“什么？”

“我让你解释一下，你们在做什么？”

赫伯特回头一看，发现凯尔希的表情逐渐变得危险起来。

“就是个小把戏。”

“需要瞒着我？”

“和你解释清楚是很麻烦的事。”

“对她没坏处吧？”

他们看向又抱着被子转了个身的特蕾西娅，沉默了几秒。

赫伯特咳嗽了一声：“看上去没啥大事。不是正好吗?我就是加了个沉眠的指令，她现在是醒不过来的。”

“你是不是疯了？明天上午的会议没有特蕾西娅要怎么进行？”

“我知道，我知道……”赫伯特翻了个白眼，“你是我见过最絮叨的老太太。”

“你……！”

赫伯特左手附上淡淡的蓝色微光，在特蕾西娅的额头上方打了个响指。

登时，空中传来金属碰撞的清脆嗡鸣，特蕾西娅身体一震，猛然睁开眼睛。

在两人注视下，特蕾西娅晃晃悠悠地坐起身，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正默不作声看着自己的两人。

“你们怎么在这儿？”

“这里是我的卧室。你自己来的。”赫伯特提醒道。

特蕾西娅环顾四周，这才隐隐想起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儿。

但总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自己把什么东西忘在哪儿，却又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如今的衣着，又看了看已经坐在椅子上的两人，皱起眉头：“你们刚刚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呃……听你打呼噜算不算？”

“别瞎说，”特蕾西娅翻了个白眼，“我自己睡觉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吗？”

“你看河豚什么时候被自己的毒素毒死了。”

“少废话。我怎么会在你房间里睡这么久，还穿成这样。你刚才果然是趁我睡着对我做了那种事吧。”

“说话是要讲证据的。而且要是我想做什么还用得着趁你睡着？直接拍拍你的头关掉你的法术，还不是任我为所欲为。”

“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不管，反正你必须对我负责任。”

“碰瓷是吧？”

“咳，总之……”凯尔希结束了他们毫无营养的对话，“能不能和我这个局外人解释一下，你们半夜不睡觉到底在搞什么？别和我说你们在办公室幽会，我不信那个。”

提到这点，赫伯特和特蕾西娅神色一僵，随即沉默了下来。特蕾西娅自不必说，她有口难言——她自己完全是出于信任让赫伯特随意操作。而赫伯特……也只是知其形而不知其质。

他顿了顿，表情有些费解，低声道：“如果是一件我不希望自己知道的事，或者是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情况，我是没有办法和你解释的。”

他没有说自己身上出现的变化，也没有提那种奇怪的滞留感。因为没有意义，说出来也只是让人一头雾水罢了。

凯尔希，或者说，“眼前的”凯尔希，不会对这种无法亲身体会的事有什么认知。

他突然意识到某些本来早就应当想到的事——我为什么没有让凯尔希亲身感受过自己的小把戏？

赫伯特看着凯尔希的眼神一凝，开始思考某些计划的可能性。

但凯尔希并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看到他默不作声地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以为他是在考虑是否要继续解释这件事，便问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说……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说着，她的目光转向完全在情况外正一头雾水的特蕾西娅。

“不。这就是我全部的解释。如果是因为意外或者我自己的想法……我更偏向于后者。如果是我不希望让自己知道的事情，那我是不可能知道的。”

凯尔希一听就知道了他的意思，也就不再追问。这是她早就知道他的习惯。如果是一项需要骗过他自己才能实行的计划，那么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只是……凯尔希这段日子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隐隐有些不安。如果赫伯特可以对自己如此，那么，她便无法确定赫伯特是否对特蕾西娅完全忠实。他是否会因为自己的私心而伤害她？她无法给出答案。

这样想着，她又忍不住看着特蕾西娅叹了口气。

她依然不理解为什么当初特蕾西娅会这么轻易地全心全意相信赫伯特。

或许识人就是如此吧。她暗暗叹道。

特蕾西娅倒是看到凯尔希突然表露的些许颓意，有些好奇。

“我知道了。”凯尔希摆了摆手，决定不再深究，起身离开，“反正你总是如此。”

“凯尔希，你要是闲着没事，把这个人也一起带走吧。”

她回头一看，发现特蕾西娅又若无其事地滑回了被子里。赫伯特看着已经决定在这里过夜的特蕾西娅，脸色迅速变黑。

“她？我管不了。你们记得明天按时参加晨会就好。”

说罢，凯尔希便反手把门带上，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房间，看上去甚至有点儿过于轻松了。

特蕾西娅闭着眼睛，一副天崩地坼也绝对不会离开这张床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床边的人浅浅地叹了口气，然后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骨骼撞击的声音。

等到声音消失，正当她打算睁开眼睛偷瞄，却突然感觉自己身边钻进来一个温热的活物。

她感觉到自己被他拥入怀中。

虽然开始时有些慌乱，但还是很快就平静下来。

“你……”

“我们，就这样也不错。”

她听到他的声音少了些压力，添了几分清静。

“你好像，了结了一些心事？”

“怎么说？”

“以前的你好像有什么顾虑，对我避之唯恐不及……我以为你真的对我没什么想法。”

“仅限今天。我也没有那些心思。我只是想……就这样，多和你说说话。”

“唉，我以为……”

“你以为是什么？”

“不……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你挺亲切的。就这样，就很好了。”

“我又不是抱枕。”

“拜托了。”

“你……不能抱得紧点儿吗。”

“……我知道了。不过我不保证之后你的人身安全。”

“你这人……只要你有那个胆子。你怎么，突然开窍了？”

“嗯……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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